最后的紫铜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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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闭窗口 】【 浏览次数: 】【 发布日期:2017-04-28 10:46】
漫步在当涂姑孰城西大街,我寻找这座古城有关铜的记忆……
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前,这西大街是一条麻石板小街,三米来宽,穿过坍塌的城门,向南直通姑溪河下浮桥。如今的西大街已拓宽,向南被姑溪河河堤阻断,就在丁字路口有一家店铺,门头书写:太平府张恒兴铜艺。门前阳光如水,两只燕子在房檐下雀跃翻飞。
铺子里,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满头银发,正在擦拭玻璃橱窗,橱窗里陈列着一些铜壶、铜炊、铜锅等紫铜器物。紫铜,属纯铜,又称赤铜、红铜。
这里是西大街30号,老人叫张恒兴,铜壶世家传承人,也是姑孰城里紫铜制作技艺唯一传承人。2006年中风偏瘫,腿脚已不太灵便,右手再也无力握住一把铁锤,去敲打那一层层赤红的铜板,完成一把铜壶的制作。
当涂紫铜壶制作,已有一千多年历史,始于唐朝中期。明朝初年,朱元璋攻占当涂一带,改太平路为太平府,故有太平府铜壶称谓,且沿袭至今。民国时期,芜湖举办国际铜壶博览会,当涂太平府紫铜壶荣登榜首,且制作技艺编入当时的小学教科书中。
太平府铜壶,纯铜手工打制,造型和规格皆出自匠人所好。一双手千锤万锤,一双眼观内外乾坤,心力所及光洁、圆润,方寸之间精细、流畅。壶身形态饱满敦厚,大能盛下百公斤水,小则如拳头,可把玩于股掌之间。在这座城的历史里,那些茶宴澡浴、厅堂案几、厨间灶台都有它的身影。
老人挨着玻璃橱窗坐下,街面上偶尔有行人走过,也只是去街两旁的杂货店,买桌椅板凳,或扫把、竹筛、渔网。有人慕名而来,出高价购买,都被老人拒绝,这些是老人最后的宝贝。中风偏瘫前,他把直径50厘米的大铜壶卖给了外地人,至今后悔不已。
就这样,老人坐在铺子里,守着他的铜壶,一天一天慢慢老去。这座城池,也伴着人群走进自己的历史。2007年,紫铜壶制作工艺被安徽省批准为非物质文化遗产,列入安徽省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。
当我走进店铺,老人好似从梦中惊醒,起身热情接待我。老人精神矍铄,嗓音洪亮,面色似有紫铜浑然之气,指给我看玻璃橱窗和贴在墙上的展览图片。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十几把铜壶、铜炊、铜锅、铜火锅和铜汤婆子,以及一些证书、奖杯。
“看,西大街与南寺巷交叉路口,再往东100米,团结小学西侧,曾经有我父亲的‘张永兴铜锡店’。1954年姑溪河发大水,河水漫进城,后来店铺拆了,父亲进了当涂五金社……”老人抬起左手,指向十字路口。
老人生于1944年,在父亲的店铺里长大,从小听惯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。现在,偶尔还会梦见父亲坐在木马上(制作铜壶的工具),左手转动铜板,右手挥舞铁锤……梦,总是清晰的,又是无声的。
“我老了,打紫铜壶没有接班人,这手艺要失传了……”老人重复着这句话,十年偏瘫的右手,无力地搁在膝盖上,岁月从这掌心间匆匆流失,令他万分焦虑和无奈。
老人告诉我,上世纪九十年代儿子在这铺子里,跟自己学了两年手艺,最后还是撂下锤子,熄了炉火,去了河南(姑溪河南面)电机厂上班。
“是呀,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铜匠呢?”面对儿子的选择,做父亲的能理解,总不能为了打铜壶,耽误孩子一辈子的婚姻大事。可是老人着急这门手艺,会在自己手里失传。
“打紫铜壶也是一门绝活,紫铜纯度高,质地偏软,要敲出3毫米厚的铜壶壁,只有将十多张铜板叠在一起,慢慢敲打。一次打一套铜壶,即十六把,一溜摆在铺子里,亮灿灿,好看得很!”说起打铜壶,老人敞开话匣子。
“十几张紫铜板打薄了,剩下的活儿有难度,一般由师傅做。将这十几张铜片放进一个叫砧窝的木头模子里,换小锤仔细敲打,壶身初成型,壶壁皆3毫米厚。此后,一个一个分离开,再打制壶身、壶嘴、壶盖、壶把。”
“父亲的店铺,偶尔也用模具制锡壶,但以打制紫铜壶为主业。店铺分里外间,里间有熬铜炉和地炉。熬铜炉,炉内铺碎石,再铺焦炭,一只坩埚置于焦炭上。同时拉风箱送风,生旺火。坩埚内放废铜,再用泥做的炉盖封住保温。待废铜融化,投进一小把稻草,瞬间化为草木灰,轻轻用铁棍搅拌,待纯铜析出、沉底,慢慢倒进铁模子,冷却成七厘米左右的铜板。地炉,是泥胎炉,比熬铜炉稍大一些,用于加热软化铜板。为了铜板受热均匀,只烧淮南烟煤,火势较温和一些。”
外间,即店铺,是打制紫铜壶的工作间,柜台上竖一招牌:张永兴铜锡店。一般四五位铜匠师傅在干活,叮叮当当,热闹了半条街。师傅们各显身手,每人手里敲打的铜壶,或方或圆,或高或矮,各有形态,但每只铜壶的重量不差累黍。
张恒兴是张家第一个男孩,13岁跟随父亲学习打制紫铜壶。他的父亲加入当涂五金社,后分配到国营五金机械厂红铜组,张恒兴也进了红铜组。这期间,为合肥稻香楼宾馆打制了50只铜火锅、50只铜菊花锅。回忆这段往事,老人眼里满是兴奋,指着橱窗里的一只紫铜火锅,给我看。
橱窗里还有一只紫铜炊,放在最显眼位置,老人说起它尤为得意。紫铜炊,也叫火烧心,形状有别于一般的紫铜壶,腹部有圆孔,制作难度大,双层铜板打制成环状容器,围成一圈,中间空心,可烧木炭。中间空心部分,呈槟榔状,可增大火的接触面积,缩短煮水时间。
老人说,煮水泡茶的紫铜炊,曾经是清闲雅士必备的茶具之一。禅门俗有吃茶之风,自己跟随母亲进寺庙烧香,见过住持师傅坐在桌旁,手拎紫铜炊,壶嘴射出一道弧线,热腾腾的开水慢慢斟入紫砂杯中......
紫铜炊的容量单位,有奇怪的俗称:开(音),8开、10开、12开……24开,即紫铜炊的大小型号。
紫铜壶盛茶水,无异味,口感好。1994年10月马鞍山中国国际吟诗节期间,老人携带长嘴紫铜壶参加了茶道表演,得到韩国、日本等国朋友们的赞誉。
老人说,母亲叫张腊梅,为张家生下一个女儿后,一连生下六个儿子。父亲曾笑称,六个儿子就是六只带把的铜壶。张恒兴是长子,十多岁跟父亲学打制紫铜壶,子承父业,这是父亲给予他的希望,也是父亲的骄傲。次子张恒宝,入伍从军,骨子里自有紫铜世家的英迈之气,退伍时毅然选择随部队搬迁到铜陵,支援第一条铜材生产线上马。
父亲叫张余长,当涂新桥乡永兴村人,故将自己的店铺取名“张永兴铜锡店”。解放初期,紫铜作为国家战备物质,不允许市场买卖,为了维持生计,父亲高价收购废铜和铜币,铜币有明清的、民国的,甚至年代更久远的,通通扔进融铜炉,所以紫铜壶价格较高。
紫铜壶,若保存不当易氧化生铜锈。老人指给我看玻璃橱窗里的铜壶,眼里闪过一丝忧虑。老人对铜壶制作钟爱一生,担心这些紫铜壶,总有一天被空气氧化腐蚀殆尽,而制作工艺又没有传承下去,意味着姑孰城里这一古老的制作工艺将永远消失。
采访结束,我向老人告辞。老人拄着一只拐杖,送我到街边,告诉我还有四只紫铜炊半成品,珍藏在阁楼上,个个直径50厘米……老人站在夕阳里,似质地纯净的太平府铜壶,正锈蚀在岁月里,慢慢老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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